作者：德芙排版：白寅
我听见了呼唤的声音。
在不知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咚咚咚。
有谁在门外敲了三下，但身处黑暗中的人依然安静的坐着，似乎并没有开门的打算。
虽然房间里一片漆黑不见光线，凭借直觉她也能找准房门所在的方向。声音自响过一次以后就再没什么动静，仿佛是因为收不到回应而放弃了进来的想法。不知沉默了多久，她微微向前倾了倾身，黑色的修女服与白床单短暂摩擦了一下。
“我就知道你在。”
那个瞬间，站在门外的人说话了。
“这次是我赢了。”
厚重的隔离门被推开一条狭长的缝，走廊暗淡的灯光也随之照射进来，虽然仍旧看不清整个房间的全貌，但斯卡蒂还是很快就捕捉到了幽灵鲨那猩红色的双眸。
她的旧友正坐在黑暗中，愉快的微笑着。
“哈……被你发现了，下次一定，我会比你安静得更久。”
“每次都是这样，你很喜欢这样的游戏吗？”
“因为，总是会有奇怪的家伙企图混进来呀。”
大门被完全推开的时候，幽灵鲨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拒绝那走廊的光。
“太麻烦了，太麻烦了……即使想把他们全部切开也不行，博士，不允许。”
“我不带你去医务室，出来吧。”
她向着房间里的人伸出手，但对方依然没有迈动步子，而是学她做出了一样的动作。
“你违规了哟？”
幽灵鲨的手指沿着门框走向划出一条虚幻的直线。
“他们说，我不能出这个房间，违规是……要被处罚的。”
“没关系，我有拿到博士的许可。”
“骗人的吧？哈哈，我很清楚哦，才没有那样的东西。”
“…………”
“而且，没有出去的必要啊，没有任务……也没有需要处理的对象。”
“我迷路了。”
沉默了一会儿的斯卡蒂突然说道。
“咦？”
“就当是送我回家，可以吗？”
“哎呀……”
女人缓缓向前走去，纤细的手指最后停在斯卡蒂的脸旁，并不用力，只是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真笨呐，不过，那就没办了呢。”
既然被拜托了，就得送你回家。
看着郑重其事点着头的旧友，斯卡蒂这次终于牵住了她。
“走吧。”
说完，她一把将她拽出了黑暗。
某年，某月，某一天的某一时刻，我遇见了一条笨笨的鱼。
她说她在深海中迷了路，不知该怎么回去自己的家。
太傻了，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鱼呢？
还随便闯进别人的领地，一点也不礼貌。
可是……没办法呀，我被拜托了重要的事，一定得做到才行，要送这条笨笨的鱼回家。
尽管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游到什么地方去。
入夜后，罗德岛安静得一如往常，狭长的走廊将脚步声放大，拉长，反复回响在密闭的空间里。路过的每一盏灯都会投映出她们相同的倒影，手牵着手，十指紧扣，猎人与修女就这样行走在空旷的舰艇内，她与她还背着巨大骇人的武器，宛如前往末世荒原的尽头一般。
“要去哪里呢？这不是通往医务室的路啊。”
“放心，我们不去医务室。”
“咦？可是除了那里我还能去哪里？”
幽灵鲨疑惑的歪了歪头，但还是顺从的跟着。
“有很多可以去的地方，罗德岛并不是只有宿舍和医务室。”
“罗德……岛？是哪里呀？”
“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
“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我会告诉你。”
走在前面的斯卡蒂时不时回过头来，确认着幽灵鲨的状况。
“不管你忘记了什么，我都会告诉你，所以不用担心。”
“真的？”
身后之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开心，甚至小跑着绕到了她的前面。
“真的吗……那么，那么，我是谁呀？”
“……我们到了。”
并不急着回答的斯卡蒂走到了舰艇的尽头，她推开门，晚风一下子吹到了脸上，凉凉的很舒服。器械轰鸣的声音响彻四周，视线所及之处是无穷无尽的夜色幕布，掩藏在背后的偌大星空正一点一点的浮现而来。
“你是幽灵鲨。”
她说着，松开手的同时扯去了挚友一直箍在头上的纱巾，白色长发随风飞舞，像极了她们以前在海中自由游荡的样子。
“是我，最重要的人。”
后边的那句话语太轻太轻，轻得被风一吹就散，她不清楚幽灵鲨是否听见，她只知道旧友的眼中漫天星点，一直期盼的闪耀夜空融在她深红的瞳孔里。
如果有流星就好了。
她一定许愿此刻永恒。
她带我去看夜空，去看那些小小的光点挂在天上，认真闪烁的努力样子。
我却心不在焉的想着，以后一定要跟她去更多，更远的地方。
大海是深邃的，天空也无边无际，路过的每一朵云我都能从中想象出她的笑颜。
一定可以的，不论现在，以后。
一定不会有任何的东西可以把我们分开。
“一闪一闪的呢……”
站在甲板上的幽灵鲨张开双手，向前迈出了一步。
“小小的，好多好多，哈哈。”
“是啊，数都数不清。”
“那些是什么呢？”
黑色的外衣几乎要和夜晚融为一体，只有那头银白的长发刺眼夺目。
“是星星。”
是你一直想看的星星。
但听到回复的幽灵鲨却摇了摇头。
“不对，不对不对……完全不对呀。”
“幽灵鲨？”
等斯卡蒂从遥远的记忆中回过神时，幽灵鲨已经握住了她从宿舍一路带到这里的锋利电锯。
“那些东西，应该被切碎！”
“等一下！”
意外发生的太过突然，即便是她也没来得及抓住从甲板一跃而下的幽灵鲨，四处都是层峦叠嶂的高耸山峰，头顶星空闪烁如常，与之对应的是地面涌现的点点灯火，不仔细看几乎都无法察觉。
有敌袭！
领先了她一步路程的幽灵鲨直接杀进对方有序不紊的阵列中，手起刀落的瞬间已经让夜幕染上了浓重的血腥气味。女人一边按照神的指引将敌人屠杀殆尽，一边用凄厉的笑声为死者祝祷。
那穿梭在敌阵中的模样，如同鱼一般。
白色长发是漂浮的鱼鳍，黑色纱裙是摇曳的鱼尾，沾染血迹的可怖兵器便是鲨鱼尖锐的利齿，虽然凶残但寡不敌众。陷入狂乱的近卫干员并不会计较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伤痕，但手持巨剑的另一位无法视而不见。
“你们可真不会挑时间。”
从天而降的斯卡蒂紧跟在幽灵鲨的身边，一剑砍翻了麻烦的重装敌人。
知道我等了多久，才等到月色正好，博士与凯尔希医生还都早睡的今天吗？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
这下闹大了呢。
整合运动在夜间发动的突袭最后以惨败收场，为首的指挥官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计划失败起源于某两位干员夜半时分的私下邀约。
“多亏了你们，罗德岛才能避免更大的损失，可喜可贺可歌可泣，真是太好了呢斯卡蒂。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随便吧。”
整顿完成重新上路之后，斯卡蒂就被博士叫去了办公室，毫不意外。
“我先说结论吧，昨晚的突袭总计损坏一层外甲一处，一名干员受伤，听起来还好。”
“是的，比我想的轻多了。”
“但是根据目击者证言，一楼那个大窟窿是你撞的。”
“怎么可能，我才不会蠢到撞甲板。”
“行，那我换个说法，是你按着敌方粉碎攻坚组长的脑袋撞的。”
“…………”
“撞别的地方不好吗？？为什么要撞罗德岛的甲板？？”
“顺手。”
“给我赔钱啊！”
博士声音颤抖，几乎就快哭出来了。
“而且，最重要的还不止这点！”
悲愤过后，就是今天谈话的重点。
“关于你擅自把幽灵鲨带出房间这件事，我会给你记过处分。”
“知道了。”
依然是毫不意外的结果，早在来之前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应该跟你强调过不止一次了，她现在不适合外出行动，就算真要出去也必须有医疗干员的陪同，要不然就会像昨晚一样失去控制。”
“有我在……”
不会的。
斯卡蒂很想这样回应，但话说了一半就噎住了。
有她在，不还是一样吗？
作为唯一受伤的干员，幽灵鲨在杀戮过后还是被抬进了医务室，比起身体上的伤口，更为严重的是她被源石进一步蚕食的神经与意识。
明明出门前，她还许诺不会带她去那样苍白的地方……
“我能理解你。”
博士看着她那双同样鲜红的眼眸，一字一句的说道。
“但恕我不能赞同你。”
“我接受全部的处分。”
点了点头，她在照单全收以后尝试着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等她回房间了，我能去看她吗……这次不会再把她带出来了。”
“唉……行吧，只是偶尔的话，我可以当做没看见。”
博士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做了最大限度的让步。
“谢谢你。”
这样就足够了。
“还有，等到龙门以后……”
“怎么了？”
“可以带我去百货商场吗？”
“啊？”
体验过有人陪伴的感觉后，就很难再重回孤寂了。
我尝试着游出深海，离开比眼泪还要咸涩的海洋，但水平面以上的世界中，依然没有她的影子。
我搁浅在干涸的沙滩上，被温暖的阳光一点一点晒化了全部的希望和执着。
“这次换你来接我回家了？”
从一片白色的医务室到一片漆黑的房间，这段路幽灵鲨已经走了很多遍，但今天不同，除了一成不变的医疗干员，还多了一个带着帽子，背着巨剑的人影。
“你还记得我？”
“我……记得吗？应该吧。”
虽然她的脑海中空空如也，存不住一星半点儿的记忆。但偶尔还是会泛上些许的泡沫，就比如现在，她知道这是不久前刚刚见过的人，她与她身上崭新的伤口有直接关系，但再往深处想想，记忆的泡沫就毫不留情的碎裂了。
来到宿舍门口，一路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医护人员将门推开一条缝后就急不可耐的逃走了。幽灵鲨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门口停住了。
“好像有些不一样。”
“这都被你发现了？”
“哈哈……因为你也没打算瞒着我呀。”
从外面看，今天的房间与昨天的并没有任何不同，然而，当她们俩一同走进去，厚重的房门再次将走廊光线隔绝的那刻起，视线却并没有恢复成往常的黑暗。
不大的房间里，墙壁正幽幽的闪着光。
“这个……是星星？”
“抱歉，只是夜光的墙纸。”
不论再怎么布置，跟真正的星空相比也还是差了很多。
“但至少不会那么黑了，我想……”
话音未落，站在前边的人突然回过身来抱住了她。
“可以了。”
已经可以了，这样就足够了。
突如其来的拥抱导致斯卡蒂没能站稳，两人就这么一同跪倒在地板上，四周环绕着不那么真实的星空。
远没有那天见到的美丽，但闪烁的光点连成一片，就像流星一样。
“我那天……忘记问你了……”
幽灵鲨贴在斯卡蒂的耳畔，低声问。
“你是谁呀？”
…………
对啊，我是谁呢？
“我是被关在海底的鲸鱼。”
孤身一人，哭着唱了很久的歌都没人听见。
是频率不对吗？还是音调出现了偏差呢？明明我一直都在，却怎么也收不到回应。
“直到某天，身边游来一条迷路的鱼，问我能不能带她回家。但其实，她才是引路的那个人……”
斯卡蒂终于抬起手抱住对方，闭上眼想象她们曾经在深海中游荡的样子。
是啊，被救赎的一直是我。
而那个努力教会我辨认夜晚，星空的你，我却不小心弄丢了。
“那个人不见了？”
“是啊……”
“去哪里了呢？”
“我也想问她，你到底去哪里了呢？”
她的帽子掉落在地上，露出同样雪白的长发，纤细的发丝交缠在一起。
“你到底去哪儿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有好多好多话想问你。”
你不在了以后，就连海水都变咸了。
“那，你找到她了吗？”
“……找到了。”
我找到她了。
即使她已经不记得我。
即使她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我是斯卡蒂。”
她在最后念出问题的答案，很轻很轻，在黯淡虚假的星空下要不了一秒就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她依然不清楚幽灵鲨是否有听见，但是……
听不见也没有关系，忘记了也不要紧。
不论多少次，她都会重复同样的答案给她听。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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